秋元是从某一天开始,感受到大家看自己的眼神开始奇怪起来。那些或打量的、或探究的、或嫌恶的、仿若她是什么不能被靠近的脏东西的眼神,她并不陌生。在上一世,她实在经历了太多年。 她知道自己再一次,变得不讨喜了起来。 在女子洗手间里,秋元第一次听到那些关于自己的难听的流言。她在小小的隔间里,听到门外有三三两两的女孩,在讨论着学校里好看的男生女生。 及川自然是公认的好看男生1。 讨论起好看的女生,有个女孩声音细细的,“其实我倒觉得…5班的秋元很好看呢……” 另一个女孩夸张道,“她风评那么差诶……” 女孩子们的好奇心瞬间被提起来,“她怎么了啊?” “听说她在排球部当经理的时候,跟好多队员都关系不清不楚的,有人看见她和不同的队员走在一起呢!还会去干涉大家给及川学长送礼物!” “这么糟糕?!为什么要干涉送礼物啊?” “估计就是想要借自己的职务之便独占及川学长吧……” “而且啊,”女孩子的声音语调拖长,“我听奈奈说,她还勾引了她哥哥,就是弓道部的队长!然后到手了就把她哥哥抛弃了!” 几个女孩子围在一起,在她的那些传言中此起彼伏地发出“啊怎么这样啊”的感叹声。 秋元平静地听着,然后按下抽水马桶的按钮,在水声中推开门走了出去。 镜子前的还在滔滔不绝的女生是全然陌生的脸,她们对视一眼,对方顿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道。 显然并不认识她。 有其他女生认出了她,立马涨红了脸,推搡了那个还在散播传言的女孩,“喂别说了,是秋元爱。” 秋元神情并无波澜,仿佛她们刚刚一直在背后议论的不是她那些难听的传言,而是某个饰品店新出的发夹款式。她甚至在离开前向她们礼貌地微微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 然后她听到了一个并没有刻意压低,甚至算得上是恶意加大声音以让她听到的话从身后传来,“装这个清高样子给谁看啊?” 秋元脚步顿了半步,眼里闪过一抹无措的茫然感。下一秒,她低敛了眉眼,微垂着头,然后无意识地抿了抿嘴,加快了脚步离开。 传言喧嚣尘上,情势愈演愈烈。女孩子们愈发过分起来。她们开始从冷眼相待,到阴阳怪气、冷嘲热讽,再到后面的拒绝与她组队。她的桌子里开始收到一些难听话语的信件,有被精美盒子包着的各种虫子尸体,放在桌上的本会在上课前丢失,然后在其他课上找回。 如烈火烹油的秋元却始终十分平静,甚至带着一些本该如此的逆来顺受。 她小心翼翼地藏着那些信件和恶作剧不让中午来找她吃饭的樱子发现。国见和金田一来找她时,也尽量避免和他们长久地交谈,怕他们会注意到那些打量的眼神,更怕他们会成为那些传言中的一部分,被取笑,被成为谈资。 直到今天,她在洗手间遇到了成田奈。 “秋元爱。”成田奈连喊她名字时都是咬牙切齿的,“你都不会怕遭报应吗?这样辜负别人的真心。” 秋元以为她仍在介怀及川,“如果是关于及川学长的事情,我和你解释过了,我也从来没有干涉过礼物的事情。” 事实上,她甚至会帮他转收礼物,然后整理好,要求他好好对待。 “我是指我哥哥!” 她的声音骤然大了几分。因为捕捉到秋元的眼里闪过一丝茫然,,“我哥哥是成田岛!你难道还想撒谎没有这个人存在吗?!” “成田学长……”秋元抿了抿嘴,她诚恳道,“我们不熟,一直。” 成田奈的情绪被这句话点,她愈发激动。秋元不愿在洗手间和成田奈起冲突,所以默许了成田奈把她带走。可当她看到了弓道部的活动室时,她意识到了成田奈的意图,第一次表露出了激烈地反抗。 挣扎毫无用处,她还是被关了进来。 “成田,你把我关在这里,会被发现的!” “我不怕被发现,”隔门而站的少女毫不犹豫地扣上门锁,她看着门锁,像是自言自语,“我只是想要让你,体会我哥哥的难过,哪怕一点点。” 秋元没有听清她的最后一句话。 在活动室里,秋元有些低落地想,到底还是要被樱子发现了,她一定会为她的不讨喜而烦恼和担忧。她要怎么让樱子相信她真的不在意这些呢? 只是没想到来了那么多人。乌泱泱站了一片。樱子还受伤了。 秋元在医
务室里愧疚地看着校医给樱子的伤口消毒,“对不起樱子。” “你为什么道歉?是她们不对,她们欺负人!等等,她们肯定不会一上来就敢这样……这不是第一次对不对?!”樱子十分生气,“不许骗我!” “被关是第一次……”秋元低低道,注意到樱子的神情不对,她立刻改口道,“之前会有一些小的恶作剧,但是都不痛不痒……” “你为什么要这样忍让她们啊?”樱子只觉又气又心疼,眼睛一酸,吼道,“你又不欠她们的!” 樱子红着眼,倒更像那个受欺负的人。 秋元愣在那。 她好半天没说话,半晌她低垂了头,声音里带着一些茫然无措,低的像是喃喃自语,“是吗?可是,她们好像也没错……” 许多人在她眼前晃过。上一世的、这一世的。 没有恶意是毫无缘由的。 秋元是在十一岁这年,从村子里一个同龄的孩子嘴里,知道关于母亲的故事。 起因是她拒绝了在考试时为他提供答案。 她在回去路上等到一起放学的他们,然后十分诚恳地对着他道歉,“对不起,我奶奶说,做人要诚实,不可以撒谎。” “你妈妈就是个婚骗!生下你就是为了可以名正言顺骗走秋元奶奶和秋元叔叔所有财产!她还趁着秋元奶奶生病,以凑医药费的名义,问村子里的每一户人家都借了钱!然后卷走所有的钱跑了!” 那个同样十一岁的半大孩子气恼地指着她大声道。 “你是骗子生下来的孩子,你就是个小骗子!还来跟我讲诚实!笑死人了!” 边上有人来拉他,“喂,多直说了这件事不可以讲的。” 他忽然顿住,看着站在那无措又茫然的秋元,咬了咬唇,但仍然梗着脖子道,“不讲就能改变吗!这就是事实真相啊!难道你们能否认吗?” 秋元看向其他人,那群和她年龄相仿的孩子,每个人都在逃避她的视线。 有许多曾经不理解的细节浮上心头。 比如,那些孩子和她靠近时如果父母在身旁就会被以各种理由叫走。 比如,和奶奶上门看诊时主人家看向她,总是尴尬又别扭地夸小秋元真懂事,却从不曾亲切地喊过她小爱。 比如,每次被他们提到嘴边,又会及时被多直和内制止的话里,总会带有妈妈这个词。 甚至比如,父亲偶尔回来探望奶奶时,看向她时那种嫌恶的眼神。 秋元低着头,又道了声歉,然后转头回家。 她没向奶奶提起这件事,一直假装着不知情。她想,这也许也是奶奶的伤心事,所以她不肯说起,又或许,是奶奶为了不让她伤心而刻意的隐瞒。 只是无论哪种可能,她从此没再问过奶奶,关于她的母亲。 她变得更加沉默和逆来顺受,面对孤立与欺压。 秋元想,如果她被一个人这样欺骗,她也会非常讨厌与这个人相关的一切吧。 “她们怎么没错了?!” 一声充满怒意的质问将秋元从回忆里拉出。 “不过是一群胆小鬼!渴望及川学长的偏爱却不敢去找及川学长,只敢嫉妒你!明明从来都不曾了解你,却跟着大家一起这样对你,不过是害怕自己不随大流就会被排挤!还有成田奈!她哥哥喜欢你,是她哥哥的事,你不接受你就欠他了吗?!” “她们都在为自己的懦弱和不满找一个伪装和出口罢了!但你凭什么要做这个口子呢?!” 秋元试图安抚樱子,“没关系,樱子,我不在意的……” “怎么没关系?!”长发少女流着泪拥住她,泣不成声,“爱酱!你是秋元叔叔、是我、是及川学长、是整个排球社的珍宝啊!” “真的很心痛啊…当自己的珍宝被别人这样充满恶意地对待!” 门外站着迟一步赶来的及川和岩泉。 岩泉听着少女的哭声,不知怎么的内心就生出些烦躁。他抓了抓头,皱着眉头看向身旁倚在墙边,始终沉默着看向天空的发小。 “秋元的脾气是不是太好了一些?” “也许不是脾气好,”及川声音有点哑,“只是习惯了。” “人怎么可能习惯受委屈?你在说什么鬼话啊?” “如果受委屈太久了,就会习惯,然后就会理所应当。”及川的语调平静。 “可是秋元,她,不应该呀……”岩泉有些犹豫。 父亲宠爱,发小陪伴,性格柔软又友善的秋元,怎么会长期受委屈
呢? 及川喃喃,“我也很奇怪……” 他的小蝴蝶,在飞到他身边以前,好像已经吃了很久很久的苦,穿过了很多很多艰难的时光。 这些是他的猜测,但他无从证实。 她从没开口跟他说过,关于她的过往,她的秘密与她的心事。 及川最终没有推门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