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幸运,裘浅山见证了自己的新生。
全过程。
第一次醒来,裘浅山怀疑自己抵达了爷爷和齐姑姑口中的那个“极乐净土”,尽管周身一片冷寂,尽管鼻息间充斥着淡淡的消毒水味;
第二次醒来,他意识到有人朝他俯身,持续呼唤一个陌生的名字;
第三次,他睁开了双眼,看清了床头柜侧面的资产登记卡,上“西胜市第一人民医院”。西胜,西北边城,他的故乡,不是泰国滨海小岛,也不是天堂……
第四次,他听见夜班护士愉悦轻笑,水果手机里传出许多个熟悉无比的名词:奥运会、GDP、周杰伦、郭德纲……
第五次,福至心灵,他悄悄将体征监测仪的屏幕转向自己,在屏幕右下角找到答案。他盯着那行绿色数字看了又看,揉揉眼睛,再看……世界仍是那个旧世界,可时间却以他无法理解的方式扭曲折叠……依照监测仪上显示的时间推算,眼一闭一睁间,他已经与力告别了将近八年......
第六次,裘浅山接受了现实,不再思考“我是谁”“我在哪儿”这种形而上的大问题,转而在脑海中计算从第一人民医院到康什花园的距离,规划行动方案ABCD,毕竟他目的明确、目标唯一。
第七次醒来,裘浅山开口说话:“蓝光又称高能可见光,它能直接穿透晶状体,对视网膜造成不可逆的伤害。最好别——;#3;
裘浅山倏然收住话头,轻轻挑了下半边眉毛,又下意识碰了碰自己能言善道的嘴。
坐在他床侧的胖护士先是一愣,随后就笑了,放下手机笑眯眯接话:“最好别在黑暗环境下看手机?”
“嗯,再配个蓝光镜。”裘浅山镇定回答,内心却无比惊讶。
沉默了二十六年,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能把话说得这么利索。
“好,听你哒。”胖护士点头应下,然后偏头盯着裘浅山笑,笑得意味深长。
她哄小孩似的语气弄得裘浅山有点不自在,更看不明白她的表情。
胖护士眯着眼摇了摇头:“真有意思,安静躺着的时候冷冷清清,像个盐系花美男......
裘浅山预感到后面可能不是什么好话,于是别开视线望向天花板,生无可恋地等着。
果然,胖护士微微伏低身体,笑得见牙不见眼:“一开口呀,秒变爹味儿小清新。”
花美男吗?小清新吗?
裘浅山只抓重点,眉眼微抬,偏头望向ICU的大玻璃窗。
整颗脑袋裹着厚厚数层纱布,蠢且惨,裘浅山真心解读不出“美”和“清新”,倒是那双眼睛,令人无法忽视,明明尚显青涩,却透着股与年龄不符的冷厉和决绝。
“身上疼吗?”胖护士问。
疼,但在可以承受的范围内。裘浅山对着玻璃努力扯出个笑,摇了摇头。
“那再睡会儿吧,还早。”
裘浅山缓慢地挪动了下肩膀,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些,然后静静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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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CU是一座孤岛,隔绝一切喧嚣。
关在这里面的人,唯二可做的事就是:躺尸和瞎琢磨。
只可惜,镇痛泵定时滴注,这意味着留给裘浅山思考的时间其实非常有限。所以只要一清醒,哪怕疼,裘浅山也会强忍着,他需要回忆和深思,他得分析各种可能并计划应对方案。
对他而言,当务之急只有一件事:如何找到力以及怎样以这样一个新身份重新回到力身边。相较之下,他为何死去、如何死去……变得不再重要,过多的纠结和探究似乎已经失去意义。
困意袭来,裘浅山触到食指指腹上一块凸起,那是长时间写留下的印记,是苦读的高中生才会有的阶段性标记。
指甲一下下抠着这一小块硬茧,裘浅山再次堕入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