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樱招第一次走出斩苍的院子。
院外却不是她在阵中看到过的任何场景,而是漆黑一片,像在什么东西的腹地,四周满是嶙峋巨石。
幸好以她的修为,能暗中视物,倒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只是脚下的道路太过曲折,坑坑洼洼,还有许多根状凸起,就算走得再小心,也难免要被绊住脚。
斩苍对这里应是异常熟悉,云步迈得如履平地。抓握住她的那只手收紧了一些,在察觉到她几乎是深一脚浅一脚之后,他干脆一把攥住她的胳膊将她扯到身前,每当脚下遇到障碍时,都会托住她的臂膀将她架起。
密实的胸膛贴在樱招背后,两人的脚步越来越快,终于有种瞬行的意味。
到后来,樱招几乎在被斩苍提着走。
一路上没有人说话,樱招是怕说多错多,反倒给自己惹麻烦,斩苍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前路渐渐变得开阔,像是走进了某个巨大洞窟,洞内石块、木块铺了一地,黑色粉尘飘**在空中,显得乌烟瘴气。
洞窟上破了一个大洞,纵横交错的繁密枝叶遮盖住洞口,被切碎的月光从枝丫缝中漏下来,刚好漏在洞窟中央。
像特地搭建的舞台,台上只有一柄未出鞘的巨剑插在乱石当中,剑柄上盘腿坐着一个大块头巨人。
那巨人背对着樱招与斩苍,身型大得像座小山,剑柄相对于他的身型来说就跟针尖似的,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如何才能在“针尖”上坐得这般稳当的。
樱招刚产生这个疑问,便看见那大块头缓缓地转过身来。
洞窟顶上的枝叶被风吹得摇摆不定,连带着泄下来的月光也幽暗得有些可怖,微弱光亮照在大块头身上,他竟真的没有脑袋。
传说中,作为天神的刑天,被天帝砍去了头颅,从此以后,便以**为眼,肚脐为口。
樱招修行这么多年,见过的诡异奇事数不胜数,来之前亦做好了心理准备,因此表现得还算淡定。斩苍更不用说,他自己就是个魔,一个没有脑袋的剑灵于他来说根本不足为惧,也不足为奇。
这厢仍旧牵着手的二人停下脚步,好整以暇,那厢骤然将**睁开视物的大块头,竟然被突然出现在此地的两道身影惊到,而后,终于发生了令樱招所担心的事情——
他真的一下子没坐稳,从剑柄上跌落下来。
本以为那大块头会摔个地动山摇,但在快要落地的瞬间,他却十分轻盈地点地腾起,稳稳当当地又坐回了剑柄上。这样看着,他一身肌肉倒是健硕无比,力量感十足。
化作眼睛的**透过扬起的灰尘眯起,原本安静闭合的肚脐张开变成一张嘴。刑天肌肉分明的前胸此刻化作了一张傲慢无比的脸,接着,一道傲慢无比问询从肚脐处冷冷地传出来:“修士?此地为何会有修士?”
嗯?在问她?
樱招转了转眼睛。
作为剑灵,刑天不知道自己出世的地点一定会有修士寻过来吗?看他的反应,似乎这件事的确是他非常始料未及的。
难不成,他是特地寻了黑齿谷这样一处无任何人可以踏足的地点出世?既无人会来,便无人会拔剑,那他便可以顺理成章地不认任何人为主。
真的打得一手好算盘。
樱招下意识看了一眼斩苍,发现他并无要与刑天搭话的想法,便回过头来,打算开口说几句,那大块头却将目光转向斩苍,疑惑道:“不对,你不是修士,你是扶桑——”
斩苍瞬间皱起眉头,空着的那只手下意识蓄起一股杀意,眼看便要直接招呼上去。
“刑天!”
一道高声呵斥横劈过来,硬生生将刑天未说完的话打断。
霎时间洞窟内阴风习习,波声俱静。
难以置信,樱招一脸死寂地呆立在原地,难以置信自己竟然打断了刑天的话……
好想抱头找个地方钻进去。
特别是头顶上传来的,属于斩苍探究的目光,更是让她被他牵住的那只手冷汗直流。
但好在斩苍最终一句话也没问,像是已经习惯了她有事讨嫌、无事生非的个性一般,不动声色地将她掌心的汗擦了擦,然后往前走了一步,试图将她挡在身后。
却没想到樱招自己将手抽了回来,毫不留恋地。
斩苍愣在原地。
端坐在剑柄上的刑天被樱招吼得忘记了言语,好半天才抬起一只手指向她,咬牙切齿:“小小修士,竟敢直呼本尊的名号!”
“我是有苦衷的,尊上!”樱招深吸一口气,努力忽略掉身边的魔尊瞬间变低的气压,哭丧着脸解释道,“我身边这个男人,我跟他不熟,他是什么来历,尊上自己知道就好,千万不要告诉我!我不配知道!”为了证明这番话的真实性,她还特地往旁边挪了几步,“尊上法力滔天、见识渊博,自是不用害怕什么,但我不过是一个小小修士,若是不小心听到了不该听到的秘密,被抹去记忆事小,被无情杀害事大……”
一番话真言假语乱说一气,简直让斩苍梦回战将选拔当日樱招试图拉住他的袍角拍马屁的场景。
可是,当他看着樱招那副虚假的哭脸,突然间意识到,这番话,他无法反驳。
站在樱招的角度,她说的竟然句句属实。
自相遇以来,他的确从未给过樱招半分尊重,无论是威胁她要杀了她,还是威胁她要抹去她的记忆,还是无耻的利用时间暂停的技能来对她做出那样过分的事情,这一切的一切,都充满了上位者的耍弄与侮辱。
在樱招看来,他的确与她不熟,他充其量只是一个高高在上的魔尊与喜怒无常的怪物而已……
樱招以前有过许多柄剑,几乎个个都品相非凡。有些是师父直接送的,有些是她外出历练时寻得的,但那些剑虽好,却总无法与她心意相通,成为她的本命心剑。
剑修,在缺少神兵利器的情况下修成化神,说起来几千年来也只出了她这么一个。师父平日里总说她机缘了得,继续潜心修炼下去,一定能遇上最好的本命心剑。可现下樱招看着那个坐在剑柄上、被砍掉了头的大块头剑灵,心中五味杂陈——若她的本命心剑是这么个粗犷又狂傲的大汉,想来自己也是有些硌硬。
她这般……出尘的气质,这柄剑怎么想都和她,不相配啊。
更为硌硬的是,万一她真将他收服了,自己的气海中还要时时刻刻住着这么个玩意儿,也不知道她的容貌、性子还有气质会不会受到影响。
樱招哭丧着一张脸,脑海里一直在乱七八糟地介意着这堆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身边被她甩开手的魔尊气压持续走低,她倒是完全没注意到。
“哦?”一番哭诉引得刑天终于气顺了些许,连带着胸口那张脸也平和了几分,“本尊的确法力滔天不假,见识渊博自然也真,算你这小修士识相。你身边这个魔,既然知晓他的来历对你来说有杀身之祸,本尊也没那工夫多言,只要尔等速速退出此地,本尊便放你们一马,不治你们惊扰本尊清修之罪。”
“治罪?”愣怔了半晌的魔尊终于回过神来,本就坏到极点的情绪被这番狂言所搅动,抬眼看过去时,不悦情绪比方才要更甚,“不过是一介剑灵,竟狂妄至此。你把此地弄成这副模样,又该当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