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稍松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换下夜行衣,就有蒋平派来的寨兵来请,说他们寨主邀都护大人去观日出。
马腾应了一声,一夜未睡实在困乏不堪,但未免被蒋平察觉,他还是强打精神,换过衣服出门去会蒋平了。
乌岭山势峰峦叠嶂,日出的景象跟别的地方有很大的不同。清晨有蒙蒙细雾氤氲,山头若隐若现,放眼望去绵延起伏的群山间烟云缭绕,人间仙境不过如此。
深呼吸一口气,满心肺都是甜香醉人的清新,马腾一扫昨夜里奔波的疲惫,只觉得浑身舒泰,巍然地立于山巅便有俯仰天地的凌云壮志。
这里是乌岭人用来祭祀太阳神和司职降雨之神的地方,传说偶尔能看到神龙行云布雨,所以也叫观龙台。
慢慢的,远处山尖由黛色转成了亮白,一抹微光在高高低低的山头跳跃着,撒出光芒点点。极目处,所有景物被晃眼的光亮映照得看不太真切,天地万物都沦为陪衬,更突显出光明来。就在这华丽的背景下,高高的山尖处露出半弯红日,将半边天空染上了奇异的色彩,仿佛那些雾霭都得到了某种召唤,一下子升腾而起,与天边的朝霞连成一体,形成天地一色云蒸霞蔚的盛景。
马腾目不转睛盯着太阳升起的地方,他的脸沐浴在亮红的光芒中,随着初阳渐渐高升,再转成淡淡的金色,最后哗然一变清晰可见,天地瞬间归于朗然。耳边是鸟鸣啾啾、松涛阵阵,山风拂过脸庞,崭新的一天开始了。而见证了这个世界由暗转明,一切即将到来的美好都在煌煌其辉里充满了希望,每一个人,没有理由不去为那份愿景继续前行。
蒋平转头看着马腾,见他微笑不语,便打开折扇闲适道:“大人觉得乌岭日出如何?”
马腾收回目光,舒朗一笑道:“的确难得。”
“能得都护大人肯定,那就不枉费蒋某一场相邀了。”蒋平一把折扇摇的四平八稳,含笑道:“实不相瞒,我一直仰慕伯牙子期的相交,可是从未找到知音之人,多年来郁卒不已。今日,幸得大人肯同来观日,蒋某似乎听到了那一曲高山流水。大人可有同感?”
马腾呵呵而笑,蒋平这人未免太过自负又无耻,把交浅言深这个词表现的淋漓尽致。竟然把要与人攀交情的意图,说的如此轻描淡写。看他故作熟稔的样子,马腾明白这是对自己有所求了。
果然,蒋平也不计较马腾的冷淡自持,自顾开口道:“想必大人此来乌岭,定是为头领人选而来吧?”
此时已经看完了日出,马腾缓步下山,淡然道:“蒋寨主心思通透,倒不用本将军多费口舌了。”
蒋平颇为得意,得寸进尺道:“大人心中可有中意的人选呢?”
马腾肃了脸,这人真是敢说,难道以为一起看了下日出就能推心置腹了不成?他冷冷道:“蒋寨主,你觉得本将军应该中意谁?莫说你只是十八寨中的一个寨主,就是成了大头领,这话也不该问。能者居之,公选就是为了选出有能耐的人执掌乌岭,凭谁的心意就可以随意任免,岂不是违背了乌岭的规矩?”
蒋平看马腾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急忙拱手笑道:“大人勿怪。实在是大头领一职事关乌岭未来,等闲不敢儿戏,这才来问大人讨个主意。蒋某是关心则乱,大人千万体恤才好。”
马腾哼了声,好一个关心则乱,分明是试探还说的冠冕堂皇,可见蒋平此人颇有心机。莫非他发现了什么?
斟酌了一瞬,马腾略略露出些亲近的口气道:“蒋寨主这两日还是多用些心在公选大会上,到时候真刀实枪的角逐,可不是光靠耍耍嘴皮子能取胜的,听说曲江功夫也是不错呢!本将军不想偏袒谁,但寨主若胜出,自然会为你感到高兴。”
蒋平先前被马腾抢白的有些暗恼,但听到后面渐渐欣喜起来,收起附庸风雅的折扇,对马腾深深一揖道:“多谢大人提点,蒋某自当奋勇不敢令您失望。”
马腾其实与蒋平、曲江年纪相仿,看惯了军中的粗豪,见蒋平阴柔又阿谀逢迎,直感觉后背上的鸡皮疙瘩都起了一层,又应付几句,便匆匆回了住处。
鹿鸣寨本来就是蒋平的地盘,送马腾到院门口作揖道别,他折身往自己院里走。
身后有一名长随,见四下无人才禀报:“寨主,昨夜里没有发现他们走动,都早早歇下了。但是,有个情况却比较反常。”
蒋平此时并不是马腾跟前那副做派,他眉目间都是精于算计的锐利,侧头问:“什么情况?”
长随低声道:“那个都护,他手底下伺候的人虽然穿着是兵士打扮,但细看之下都有女气,好像是女人假扮。”
“哦?”蒋平蹙眉,停住脚步直对长随问道:“确定吗?”
“还不敢太确定。”长随觑着蒋平的脸色回道:“我们的人靠近有困难,他们防范严密,做不到进一步肯定。就这还是今早,隔壁寨民家里的羊跑到那院去了,他去抓羊时发现的。我仔细问过了,他说有两个兵士很客气,帮他一起逮住的羊,他们说话细声细气长得也面嫩,不像老爷们。”
蒋平好像并不是很意外,他吩咐长随继续盯着马腾等人的行踪,自己也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
“大小姐,难道是你回来了?”
蒋平想起当日,那些人简直是乌合之众,合十八寨之力竟然让卓云逃出去了,头领印鉴至今没有下落。没有印鉴的头领,就像没有玉玺的皇帝,遭人耻笑不算,还没有人会服你,这叫名不正言不顺。早知马腾和卓尼父女交好,这个当口来按察乌岭,说不好就是来替卓云那小丫头片子出头的。
“能者居之吗?这话骗鬼呢!也只有曲江那傻瓜相信。”蒋平从来就没有把曲江当过对手,不论是智机还是武力,他都有决胜的把握,唯一的竞争者其实永远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身怀印鉴的卓云。
据他的情报,卓云武功不弱,并不是她表面上那样的纤弱,也不是天真烂漫。或许以前是吧,但随着卓尼的死去,那个丫头再想天真也不能够了,何况她的身份就注定了不能像个普通女子。蒋平十分笃定,卓尼已经死了,因为那批黑衣人里仅剩的一个,还苟延残喘的被他养在一处秘密的地方。卓尼死在他们手里,是他亲口告诉蒋平的。只是,派了人去寻找尸体,那里却什么都找不到。蒋平有意放出卓尼已死的消息,乌岭便如他所愿的乱了起来,本想趁势逼迫卓云交出印鉴,可被那丫头逃走了。
“大小姐,你敢来争,咱们就角斗场上见!”蒋平向客院方向抿唇一笑,转身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