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招竖起耳朵继续往下听,却只听到老族长轻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当那位是守护神,有求必应的吗?他遣我们去寻的《蒹葭》现下还没有眉目,如今怎好再去打搅他……”
话音落下时,坐在房梁上听墙角的樱招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不是,一个破琴谱而已,居然这般抢手吗?除了她,还有别人也在寻《蒹葭》?难道是她那日在苍梧山大张旗鼓地进行悬赏,导致消息走漏,引来了其他觊觎之人?很有可能。
樱招瞬间觉得情况很不妙,若是别人在她之前寻到了那个琴谱,也不知道会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是啊,都是些捕风捉影的消息,实在难以交差。”贺兰舒也觉得此事无解。
消息放出去之后,姨母曾递过来消息,说十年前,她在府内招待过一名散修,那名散修为报答她的款待,曾当众弹奏过一首曲子,名为《蒹葭》,但她招待过的散修太多,因此那名散修师承何门,去往何处,根本无人在意。
线索断在这里,连查都不知道往哪里查起。
牵在掌心的手突然紧了紧,贺兰舒低头朝贺兰夕看过去,只见她嘴唇张合着,缓缓吐出一个词:“蒹葭……”
“嗯?”贺兰舒以为自己听错了,将耳朵贴近了些,问道,“妹妹在说什么?”
贺兰舒的母亲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倾身牵住贺兰夕的另一只手,沉吟道:“夕儿少时喜欢去你姨母家。”
因为姨母性情最为温和,不似母亲,为培养出合格的家主,秉持着铁一样的纪律,从小就没给过家中子女几分宠爱。
“蒹葭……是十三雀……十三雀的……”贺兰夕此时变得清醒了不少,虽然说话仍旧颠三倒四不知所云,但对于失了魂的人来说,已是极限。
此言一出,屋内其余三人皆目光如炬地盯住她,尤其是樱招,她再也忍不了躲在暗处,急匆匆地将障眼法解开,闪身出现在榻旁。
她出现得突然,老族长与贺兰舒亦被吓了一跳。但这二位到底不是普通的闺中女子,瞳孔睁大了一瞬后,连惊呼声都没有发出,便旋即冷静下来。
苍梧山樱招仙子的拜帖,她们此前的确是收到了,但没有选择接。
因为苍梧山来晚了一步。
贺兰氏既已求助于魔尊,选择重新成为魔族的奴仆,便不好再将仙门之人牵扯进来。族人的秘密若是被仙门中人知晓,恐怕整个贺兰氏会陷入更加危难的境地。
既然两头都是深渊,便只能咬牙选择看起来没那么深的那头了。
“樱招仙子。”老族长率先反应过来,朝着樱招施了一礼。
“嗯。”樱招点了点头,没和她废话,开门见山问道,“十三雀在哪里?”
老族长与贺兰舒对视一眼,没有立马回话。
“他既然拿你女儿的性命相要挟,应该会告诉你们交易地点吧?”樱招又重复了一遍,“他在哪里?”
世人皆有所求,仙门中人都不是大善人,一丘之貉而已。老族长从不相信天上有掉馅饼之事,以物易物才是自然之数。
她看了看躺在榻上气若游丝的二女儿,咬了咬牙,开口问:“樱招仙子,所求何物?”
情况紧急,樱招没和她客气,直说道:“《蒹葭》。”
趁着那母女二人稍稍愣神,她弯下腰来,凑到贺兰夕面前,将语气放轻,一字一句地问她:“《蒹葭》,在十三雀手上对吗?”
贺兰夕缓缓点头,还想要补充些什么,但迟钝的脑子让她一时想不起来。
等待了片刻的樱招见她神志又开始涣散,便不再多问,直起身来沉沉地看向老族长。
桌上的烛焰随着夜风飘忽不定地摆动,灯芯蓦地发出一声响。面对着化神境修士毫不留情的逼视,老族长沉默了许久之后,终于开口,说出了一个地名。
樱招将嘴角翘起,从容道:“等着,我去给你们把她的魂魄拿回来,作为回报,琴谱我要了。”眼见着那母女二人皆露出一脸难色,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当然,我也不会让你们为难,你们尽可以去知会你们口中想要《蒹葭》的另外那位高人。只不过,鹿死谁手,就看谁本事了。”
最后这句话掷地时,樱招已然消失在房中。
这位来自苍梧山的不速之客瞬行而去,倚在榻上的贺兰夕眨了眨眼,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想要说什么重要的话。
她费力地拉住贺兰舒的衣角,看到贺兰舒低头将注意力放到自己身上,开口时,竟是满腔焦急:“蒹葭是……十三雀的杀阵,叫她……千万小心。”
这句连贯无比的话似乎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贺兰舒抓住她的手,将眉头皱得死紧:“杀阵?不是琴谱吗?”
“是琴谱,更是杀阵……”带着气声的虚弱之言,令听者内心掀起惊涛骇浪。
贺兰舒抬眼看向老族长,心惊胆战地问道:“母亲,此事是否要向那位报告?”
老族长没立即发话,反而一脸沉重地在房间内踱来踱去。森森的烛火将她的影子印在地上,拖曳出不知何时已然变得佝偻的一道黑。
贺兰舒心头一冷,顿时明白过来母亲的意思。
“他若是出现,那樱招便会得知我们与魔族为伍之事,千年来,我们所做的一切努力,都会前功尽弃。”老族长闭上眼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不能告诉他。”
轰雷震山,黑雨泼天。
压顶的浓云之下,是一望无际的森罗海。海水泛涨起来,万迭波涛中隐隐有庞然大物在急速游动。
海潮的咸腥味钻入斩苍的鼻中,他随意打了个手势,身后的众部将肃然领命,掣电一般辟开水径,直钻入了黑压压的海面。
此时的魔尊正带着四部众将在距离魔都千里之远的森罗海猎蛟。
蛟身作用极大,从龙须到龙爪,可谓处处皆宝。而蛟龙自来便喜爱在风吼雨急时出没,将一汪黑海搅得如同天罚一般可怖,却刚好方便了这些新旧战将们各显神通。
这是每年魔族战将选拔之后的传统项目,四部战将们只有靠着猎蛟时的出色表现才得以入得魔尊的法眼。
今年猎得蛟龙的仍是右使临则,她站在巨蛟头上,手持一柄银戟,瞳孔紧缩着于翻滚的巨浪中稳稳地将戟身直戳入蛟龙脑髓,剥皮剔骨的架势将身边一众魔族少年吓得够呛。
其余新进的魔族战将也有许多表现非凡之士,眼看着蛟龙已被瓜分,便转向森罗海中其他的魔物。围猎结束时,战利品在沙滩上浩浩****堆成了山。
太簇全程没参与,只与斩苍一起站在岸边,将战况尽收眼底。
雨收云断,将士们在海岸上就地扎营,架着篝火喝酒吃肉。斩苍不喜欢被人这般闹着,只象征性地喝了几口酒,便回了自己的帐子。
魔尊的寝帐由专人收拾打点,即使只是扎营一晚,也被布置得四壁珠玑,撩开帘子简直要被晃花眼。
斩苍在帐子里待了一会儿,自觉并无睡意,便独自一人绕到营地背面,望着绵延的群山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