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满是散不开的霉味与血腥味,樱招皱了皱鼻子,反倒冷静下来。
“樱招,”刑天突然在她脑海里插话道,“斩苍原本也不是魔族,别被这魔修绕进去了。
她知道,她当然知道。
这魔修身上的心魔,见宿主已死,逃无可逃,便想换个人来蛊惑,企图诱她入魔。
做梦。
魔族也是有鄙视链的,天生的纯血魔族最为强大,这也是元老院那群自诩纯血的魔把持魔族几千年的原因之一,其他的混血半魔次之。而被心魔所困、迫不得已堕魔的那类人,在人看来,他们作恶多端,罪孽深重;在魔看来,他们行事乖张、疯疯癫癫。总之两边都讨不着好。
至于斩苍,他是个异类。
樱招与斩苍之间还未探讨过那么深入的话题,因此她也不懂他怎么就由一个树灵当了魔。不过以她对斩苍的了解,她觉得他应该也给不出什么很深刻的理由,大约是为了好玩,再加上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其他因素。
那活了几万年的扶桑树,好不容易化形为人,却不巧生在了魔域。看到身边其他种族都有魔形,说不定他就是一下心血**,也给自己捏了个魔形出来。
话说回来,她还没见过他的魔形是什么样子。不过以他那性子,应当是怎么威风怎么来吧。
与此同时,被完全猜中了心思的魔尊大人由于政务繁忙,早上匆匆回到森罗海拔营之后,回到厌火魔宫又是一堆上奏要处理。无休无止,没完没了。
虽说魔族政体在几十年的努力之下已十分完备,需要他亲自过问的事情不多,但魔域实在太过广袤,呈到他面前的事情又堪称紧急,于是一来二去便耽搁到了现在。
偌大的魔域要维持正常的运转,少了魔尊的确是不行。斩苍以前只觉得无趣,现在是无趣当中还多了一丝不耐。
魔尊大人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快申时了。算起来,他已经近六个时辰未见到樱招了。幸好早上那句”去去就回“没说出口,不然表明心迹之后第二日便失信于人,怎样都是说不过去的。
传音螺母放置在案头最显眼处,一直未曾响过。盯在奏折上的目光时不时溜过去,似乎在确认那玩意儿是不是坏了。
没坏。
斩苍不知道把它拿过来翻来覆去查看了多少遍,根本就没坏。
兴许是樱招师门已经来了人,她不太方便。
他在心里为她找着理由,一时没留意太簇已经跨过殿门,走到了案前。
谁都知道,魔尊斩苍与左使太簇,虽以君臣相称,但情同兄弟。当年斩苍闯入魔宫直言要当魔尊时,身边便只跟着一个太簇。所以太簇来找斩苍,除非是斩苍特地交代不许任何人打搅,一般是不必通传的。
魔尊大人吧,看着冷酷无比,行事也的确说一不二,但如果不惹到他,他有时候甚至可以担得上”仁慈“二字。处在绝对强者的地位上,除了唯我独尊了些,似乎也没有别的毛病。
左使太簇不一样,他看着和颜悦色十分好说话,但底下人与他相触时皆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小心说错话便会被拖出去剐了。
但偏偏是这位左使,前段时间惹到了魔尊。因为他输给了中土一女子,还输得十分丢脸,尽人皆知,因此魔尊大人完全不念旧情,直接赏了他十鞭裂魔鞭。
过后这俩似乎完全未生嫌隙,一切仍是维持原样。
未经通传的太簇一进殿,便扫到了置于案头的那个碧绿色闪着鎏金的螺母。这螺母应是一对,用于传音之用。
斩苍以前从来都不用这种东西,他恨不得全世界无一人能联系上他。如今他将这螺母放在眼皮底下,是需要和谁传音?太簇在进来时,甚至不小心瞥见了他的嘴角没来得及收起的……近乎缱绻的笑。
魔域阴沉沉的天空所酿制的情绪渗进这位左使的心里,他想起那日虚昴说,斩苍下达通缉令,或许是为了留那女修一命,加之,中土修士传言,苍梧山一剑修从黑齿谷带出了一柄神剑。而斩苍回魔宫之后,又立即将通缉令解除。
这一切的一切,虽无一人敢向魔尊本人求证他消失那段时日的去处,但有心人总会把这几桩事联系到一起去。
太簇不动声色地站在案前,斩苍抬眼看他,率先开口问他来是有何事。
“属下来是为告假,”太簇语带试探,“我已查明,上次暗算我的那名女剑修,名为樱招,是苍梧山的修士,现于冀州范围内活动。我上次在她手上吃了那么大一个亏,尊上虽撤销了通缉令,不再治她的罪,但属下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这次必须去找她讨回来。”
斩苍眉目一凛,他倒忘了,还有这桩事。
“太簇,”斩苍没以职位相称,只轻轻巧巧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此时此刻,斩苍把他当成朋友,是从黑齿谷到厌火魔宫,这漫长的几十年时光中,斩苍唯一的朋友,“樱招在演武场上造成的混乱,归根究底是我一手促成的。我早就看出她不是你,但那时我想知道她的目的,所以并未加以阻止。连累你名声受损,是我的错。”
他全程没有用“本尊”这种称呼,似乎又变成当年初出黑齿谷的那个不通人情世故的少年,但话里话外所透露出的意思让太簇内心一紧,几乎不想再听下去。
但是不行。
太簇只能佯装镇定地站在原地,听着斩苍认真地说道:“你若是不服气,我可以与她商量,看她愿不愿意再与你比试一场,但即使有这场比试,也是点到即止。太簇,你不能……再找她麻烦了。”
“我承认,你很懂人心。”樱招收回目光,淡淡道,“但你顶着这副残破的身躯,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太可怕了,她永远都不要变成这样。
私牢外,贺兰舒早已在门口候着。见樱招出来,她立马拱了拱手:“苍梧山的诸位,已经到了。”
带着苍梧山诸位弟子来的是参柳,代行掌门职责。因为岚光仙姑这几日对于参透天地妙法又有了新的体悟,干脆甩手闭关,打发了参柳出来与其他几大仙门一起,上长留仙宗问罪。
裹在雨雾中的长留仙宗,灵脉已然枯竭。入目虽仍是好山好水,却由于疏于打理,而呈现出一股邪气冲天的繁茂。仙宗内的弟子们已被遣散,众人一路沿着石阶而上,越往里走,越是一副破败之象。
偌大的仙宗,由繁盛到落魄,总是有迹可循的。
自十三雀叛出长留仙宗之后,这几年仙门大比,长留仙宗虽每年都出席,也象征性地派出了一些弟子进行比试,但一直排名末尾,不值一提。
没有人会同情弱者,更何况是天生慕强的修士。既然长留仙宗已经跟不上其他仙门的脚步,他们自不会大发善心前去相帮。于是这点蛛丝马迹被放过,直到仙人抚顶这等邪法出世,才引起了其他门派的注意力。
浩浩****的一行人,起哄似的拥入长留仙宗,带着三分激愤、四分正义,还有几分妄图要瓜分这仙门财产的私心。各自心里的算盘还未打完,却发现长留仙宗四处都寻不到包括掌门在内的几名罪魁祸首。
一番搜查之下,终于在后山禁地寻到了那几人的身影。他们并不是打算认罪伏诛,而是早已被人挑断了手脚筋,割了舌头,废掉了修为,头顶上还插着几根银针将魂魄镇压住,吊着一口气求死不能。
年轻一辈的修士们没见过这阵仗,加上这禁地四壁皆是腥臭的魔血,从地底渗出来的阴冷几乎要穿透修士真言。
寒意浸入发肤,有人当即吐了出来,被同门搀扶着退出了禁地。最镇静的反而是被缚得最紧的魔修。
一阵毛骨悚然的笑从他腹中发出,在禁地内不断回**,察觉到众人将目光皆投于自己身上,他才得意扬扬地开口道:“怎么样,送你们的大礼,还满意吗?我知你们这种人,道貌岸然惯了,若是寄希望于你们,说不定闹到最后便是个;#039;自罚三杯;#039;的结果。所以,不劳你们费心了,我亲自动手,买个放心,也省得脏了你们的手。”
这一切的确是十三雀的手笔,他知道自己心魔入骨,已无药可救,故意将仙人抚顶之事办得漏洞百出。双生蛊在身,他无法亲自弑师,可他对于长留仙宗的怨气实在难消,于是他向心魔献出了最后一缕神识,彻彻底底被心魔吞噬,这才从双生蛊中得到解脱。
纵使参柳与十三雀相交一场,此时此刻他也的确从这魔修身上找不出半分十三雀当年的影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