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老骗子说出这句话时,沈非当时就觉得身上的十钱保不住了。
他心心念念的就是想着多活几年,哪怕生活清贫一点,也比去大背头那下了地狱强,四千七百多亿年的刑期据说是还是请了律师的。
沈非盯着老骗子的眼屎,骇然道:“大师何出此言?”
老骗子呲牙一笑,高深莫测,四十五度角望天,一副世外高人的形象,铿然道:“掏钱!”
沈非:“……”
老骗子继续洗脑:“贫道看你阳寿不长,特来点化,若贫道所料不错,小友堪堪还有阳寿三年,这三年之后嘛……”
沈非紧张道:“如何?”
老骗子决绝道:“掏钱!”
沈非已经完全陷入震惊,这事儿只有他和大背头知道,牛头马面勉强也算知情,难道这个老骗子真有些本事,能逆天改命?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沈非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畏畏缩缩的问道:“不知大师要取多少银钱?”
老骗子神秘兮兮的举起了一根手指头,沈非不知道这是指自己兜儿里的十钱还是一钱银子,或者是一两银子?话说他要真有这本事,那肯定不是一两银子的事儿,续命一年,有钱人家白银千两也愿意,但是自己一穷二白,哪儿来的钱给这不明不白的骗子?
没错,还是骗子,蒙的,吓唬咱呢,歪打正着而已,沈非想到这,伸了个懒腰,摆出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痞气上来,懒洋洋道:“你可以走了,再多纠缠,信不信我用砖头掀你前脸?”
“一钱!”老骗子三个字,不用沈非拍他前脸,直接就把沈非拍回原形。
“你说什么?”沈非再一次震惊,“一钱?”
老骗子老神在在道:“对,一钱,一钱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公平公道,童叟无欺。”说罢贪婪的瞧了瞧沈非的褡裢。
“当啷……”旁边小乞丐的破碗里多了一枚铜板,正滴溜溜的打转,小乞丐赶忙磕头作揖感谢善人,铜板咕噜噜的停到碗底,像是催促沈非下定决心。
沈非从褡裢里摸出一枚铜板,狐疑的交给老骗子,满脸的不可置信,老骗子揣起了铜板,伸出满是黑泥的中指,郑重的在沈非额头戳了一下,道了一声“齐活儿!”便施施然的离开。
“铁嘴神算张大吹,相面风水断姻缘,哎……腿让一让!”初夏和煦的阳光下逆光照出老骗子的身影,远远望去,竟然似镀了一层金边,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意境。
沈非不禁看的呆了,那句“腿让一让”,直击心灵深处,似乎让他回到那不羁的江湖、激情的年代和沉淀的岁月……
隔壁的小乞丐亮晶晶的眼睛望向沈非,似笑非笑,像是嘲笑他这么高学历的人也被人骗钱,哪怕是一钱,那也是上当受骗。
沈非恍恍惚惚觉得好像差了点什么?想了半天才想起来,那四年以后呢?
……
这一天,沈非都没什么生意,这让他很是沮丧,午时刚过,沈非的肚子就咕噜噜叫起来,叶昭娘本想给他准备干粮,家里却没有面食,沈非说到了城里随便吃点就好,刚巧街上过来一个炊饼挑子,两钱一个,五钱仨。
沈非看到那小乞丐舔着嘴唇垂涎欲滴的样子,掏出了五钱,买了三个薄如蝉翼的炊饼,犹犹豫豫的递给乞丐小哥一个——今天他的收成比乞丐小哥强!
有了这个炊饼,两个天涯沦落人便聊起天,沈非得知这是个京城大户人家的孩子,随父母来清江府走亲,奈何途中遇到劫匪,父母遇害,下人护院满门尽数被杀, 自己和姐姐在护院拼死抵挡下逃出生天,堪堪寻到了清江府,谁知亲戚因为靖逆大案受到牵连,惨遭抄家下狱,姐弟俩更不敢胡乱寻亲,本是锦衣玉食的大小姐、公子哥,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便躲在城南一个废弃的砖窑藏身,姐姐一介女流,不敢抛头露面,自己小小男子汉,保护姐姐义无反顾,本想一路乞讨回京城,好歹在京城自家还有宅院和老奴,但一个弱女子,一个小少年,路途遥远,现下世道并不太平,姐弟俩身无分,想回乡无异于痴人说梦,自己说着便清泪滑落,冲了脸上尘灰,透出白玉般的两行泪痕。
沈非一声叹息,便问乞丐小哥可识断字?乞丐小哥混乱抹了一把脸,更显腌臜,却粲然一笑道:“已是童生。”
两人正聊着天,却来了一个公子哥,也是十三四岁年纪,贼眉鼠眼的左顾右盼,悄声对沈非道:“这位大哥,劳烦……”说罢递过来一张纸。
沈非疑惑不已,看那纸上,不禁哑然失笑,这是一篇命题作……
那公子哥压低声音道:“劳驾,写一篇章,那个……润笔费好说。”
沈非问道:“城里馆大儒许多,兄弟何不……”
那公子哥竖起一根手指道:“嘘……实不相瞒,这是家父考校我的,馆那些腐儒跟家父交好,岂敢让他们知晓?大哥,受累……”说罢倒是自来熟的帮沈非研磨。
沈非哭笑不得,这买卖真是啥人都遇得到,很显然这是豪门公子,不学无术的纨绔,八成是老爹在邻居的提醒下想起还有这么个不着调的儿子,心血来潮要问问儿子的学业,可这小子贼头贼脑的,怎么看也不像个饱读诗之人,一定是没办法了,才找到街头卖字的来代笔求救。
沈非在现代就不是什么实在人,遇到这人傻钱多的富二代哪有不敲之理?沉吟道:“能上榜之,五两,童生之作一两,若是不挑采,五钱足矣。”
那小子愣了一会儿,拿出一两银子,谄媚道:“大哥,来一两银子的……”那话说的,就跟现代人买五块钱煎焖子似的。
一两银子!一千钱,这可是巨款,对于南河寨的乡亲们来讲,够三口之家生活小半年了。
沈非已经开始琢磨回家买点啥了……
沉非平心静气,审题、破题、立意、八股,他的原身的采绝不是浪得虚名,由于是一两银子的买卖,写的太好不行,得压住,这倒是让沈非着实向下兼容了一下,不出一炷香的功夫,一篇中规中矩却又毫无营养的八股新鲜出炉,沈非同样吹干墨迹,请客户鉴赏。
那纨绔仔细读了一遍,心中大喜,如获至宝——这就是他要的水平,太牛的章,他看不太懂,他老爹也不信,过于幼稚的章,他觉得自己大概率会挨揍,这不上不下的,才是为他量身定制的骈,啧啧,童生级别,多么符合自己这么多年的寒窗苦读?堪称完美!
那少爷跟特务似的的拿着章溜走,隐没在人潮人海中。
做完这一单生意,沈非心情大好,望着旁边羡慕不已的小乞丐,心中颇为不忍,想这少年,和刚才那纨绔也差不多年纪,不禁哀叹命运多舛,便想着让这孩子脱离苦海,好歹寻个正经差事。
“兄弟,你叫什么名字?”沈非问乞丐小哥。
“呃……我姓木,叫木子毅,你叫我小毅就好。”乞丐小哥磕磕巴巴。
沈非乐了,还木子,就说叫李溢就得了,大概是这小子怕露出真名会被牵连,沈非看破不说破,心说这小子还跟我抖机灵?算了,看他是个孩子,稀里糊涂就这样挺好。
“以后怎么打算?”沈非看这个孩子可怜,倒是真心想帮一帮,可是想到自己家庭情况,自身尚且不暇,想想还是算了吧。
小乞丐叹了口气,回答不知道,便不再作声。
……
沈非今天运气不错,之后又写了两封家,誊抄了一份契约,收成三十钱,看看尚有一个时辰,便收拾了摊子准备在清江府转转,还了瘸腿桌子,给了店家三钱,又掂了掂剩下的铜板,一狠心,哗啦啦的全倒给了小乞丐,说哥只能帮你到这了……
小乞丐一愣,他乞讨了一天也不过八九枚大钱,买几个炊饼将将够姐弟俩的晚饭,这沈大哥一把铜钱撒过来就是三十,他完全不知道是该谢绝还是收下,本来就是要饭的,有善人赏钱当然高兴,可总觉得哪儿不对……
沈非收拾停当,看了李毅一眼,忽然笑了,说:“小兄弟,你想不想多要点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