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嘉禾已经连续三天没有看见杨昪。
自从那日他离开蓬莱殿,出宫之后,他见过赵燕贞一面,接着就把自己关在了王府。
长安城乌云遍布,绵密的秋雨从天空降落下来,到处都散发着潮意。
马车吱吱扭扭地使出宫城,车轮在青石板上碾过,摇摇晃晃,停留在秦王府门前。
内官打开车门,撑起一把油纸伞,弯下了腰。
“天后,到了。”
一只素白的手从车中探出,扶在门框上。郑嘉禾步下马车,裙摆也跟着滑落,她走了几步,很快被溅起的雨水洇湿了裙角。
有内官小跑着上前叩门,当郑嘉禾走上台阶,立在檐下,仰头望着府门上栩栩如生的虎状铜扣时,小厮从里面打开了府门。
他看见来人,惊了一下,连忙低伏身体:“天后。”
郑嘉禾抬步向前走去,小厮撑着伞快步跟上,一边走一边道:“陛下,王爷这几日都在正院,闭门不出……”
郑嘉禾很快就转到了熟悉的房门前。
小厮识相告退,郑嘉禾迟疑了一会儿,没听到屋中的动静,抬手推开房门。
室内一片昏暗,屏风后,杨昪趴在案上,一动不动。案几上一片凌乱,到处都是堆叠的纸张和册,甚至在案旁的地上,也零零星星地散布着几本。
郑嘉禾嗅到轻微的酒气,她走上前,蹲下身,随手捡起地上的一本,翻到封面处看了一眼。
是记载着前朝兴亡的史。
再去看其他册,也不外乎如是。
而杨昪侧枕在手臂上,双目紧闭,眼下泛着淡淡的鸦青色,他面色疲惫,手边的案几上还放了一只酒杯。
郑嘉禾走到他的身侧,挨着他跪坐下来。
“维桢,”郑嘉禾伸手抚上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轻唤,“你若是要休息,便到榻上去。”
杨昪眉心轻动,缓慢地睁开眼睛。
他茫然了一会儿,意识到是郑嘉禾,把目光转向她,哑声道:“你来了。”
郑嘉禾道:“你久不去宫中,我总有些担心你。”
她扶住他的手臂,想让他站起来,杨昪却直起身,有些难耐地活动了一下脖颈。
姿势不对,他睡得不舒服,浑身满是疲惫。
郑嘉禾喉间溢出一声轻叹。
“你心中有什么不满的,便与我只说,”郑嘉禾盯着他道,“何苦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杨昪默不作声,他转了转目光,视线落在案几上摊开的一本上。
郑嘉禾瞥过去一眼,正好看到那页的上方,用正楷写的两个字:
覆灭。
大约这几天,他一直在忧心的,还是与她之间那不宜言说,但一直存在的矛盾。
郑嘉禾的手顺着他的肩膀向上,捧住了他略带些胡茬的脸。
“我已下诏,只要那些宗室肯降,我就不杀他们,依然给他们应有的待遇荣养。”郑嘉禾说,“维桢,我也不想杀戮太多的。”
杨昪伸手,攥住了她的手腕,然后他目光微垂,依然沉默。
“我不改国号,大魏不会亡国。”
杨昪手腕一顿。
“待我百年之后,江山交由太羲,”郑嘉禾说,“她将承继着你我的血脉,以大魏女帝的身份将天下传承下去。这样,你满意了吗?”
杨昪抬目看她。
郑嘉禾轻柔地笑了笑,她身体前倾,在他的唇角落下一吻。
“别折磨自己,我和太羲都会心疼的。”
郑嘉禾没有在秦王府待太久,前线战事紧急,她还要回宫与朝臣议事,多方部署。
又过了两日,一直处在舆论漩涡中心的秦王终于现身。他脊背挺拔,大步走入朝堂,迎着众人或好奇、或猜疑的目光,撩袍跪了下去。
郑嘉禾一愣,从高位上站了起来。
“臣请出征。”杨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