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连下了五天,到第六日方止。
桑多喜道:“幸亏雪止了,若是再下个十天半月,我看连这些骡马都要宰杀了。”原来这五天之中,众人所带的粮食早所剩无几,就连那日死去的两头骡子和一匹老马,都已被分食一空了。
胡振邦问桑多,是否可以行路了。桑多道:“趁着雪止,无论如何也要上路了,否则过些天大雪又下,那真是死路一条啦!”
众人收拾停当,一行人跟着桑多,缓缓而行。其时已到藏地边陲,正处连绵不断的大雪山山脉,不但地势高峻,而且遍地冰雪,道路奇滑,寒风刺骨自不必说,更让人难受的便是心肺欲裂的高原反应,除了当地人桑多和内力极高的胡振邦、沐寒衣之外,其余人等皆感周身疲乏,行动无力,行不多时便觉气喘吁吁。
一行人走走停停,行了数个时辰,也不过走了数里。
阿依慕的那匹青骢马体力不支,走到半途不幸倒毙了。桑多本欲将死马剥洗了带在途中作为食物,胡振邦与沐寒衣知道此马乃阿依慕心腹侍女芝娜为她找来的坐骑,一路之上助她逃出西夏,料知她心中定是极为不舍,便出面阻止了众人。二人一起帮忙将马匹埋了。胡振邦又让阿依慕与沐寒衣同骑了白龙,自己骑那匹棕马随行。阿依慕心中对结义兄妹感谢不已。
行到中午时分,队伍中忽听得有人大声嚎叫起来:“我不走啦,这样走何时是个尽头,我没力气了,我快死了!要走你们走吧,我决计不走啦!”
众人往发声处望去,却见是一个西夏喇嘛,发了疯似地在雪地上翻滚大喊大叫,不肯上马前行,另一名比他年长些的喇嘛按他不住,苦劝亦是不听。不少同行旅伴也七嘴八舌地劝他,但那喇嘛却翻来覆去吵着不肯上马再走,愈劝反抗愈烈,叫声更响。
胡振邦道:“那边到底什么情况,待我去看看。”那桑多一把拉住他道:“他这是神经错乱,劝不住的,由他去吧,若是强行带他,他会疯得更厉害,我们走吧!”
原来这人在绝境中被困时间久了,加之身体在这高原之上极为不适,大脑便会出现幻觉,导致思绪混乱而发疯。桑多做向导多年,见过不少类似情况,是以见怪不怪。
胡振邦道:“待我去将他点了穴,让马驼了他走吧,总不能教他独自留在此活活冻毙呀。”
正待上前,忽听得在那喇嘛的叫喊声中,山道北侧高峰上一大片白雪缓缓滑下。
向导桑多大叫道:“不好,要雪崩,大家伙儿快退后!”话音未落,只听得隐隐有滚雷之声传来,那高峰上滚下的积雪越来越多,越来越近,速度也越来越快。
胡振邦急道:“大家快上马,退后!,是雪崩!”旅行队伍中的人多数不知雪崩为何物,听得桑多与胡振邦叫喊,一时不知所措,怔怔地呆在原地,左顾右盼。只隔处片刻,那隐隐约约的滚雷之声竟变成了轰隆隆地巨响。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急急忙忙骑上骡马,调转方向往后奔跑。那雪崩之势初时不甚恐怖,但从高原之上一路滚落,便似滚雪球越滚越大,加之沿途有好多山石、积雪也被挟裹在内,渐渐声势如万马奔腾,越来越大,转眼便有一座小雪山滚到众人眼前,直惊得众人心胆俱裂。
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胡振邦往沐寒衣、阿依慕所骑的白龙身上一拍,那白龙极通人性,见到雪崩之势,也早已调转了身子准备往后逃去。
胡振邦却单骑向雪崩扑来之地迎了上去,原来他见那个神智不清的喇嘛还躺在雪地上,眼见雪崩迫近,情形万分危急,便欲抢上前去将他救回。但雪崩来势极快,胡振邦若是到那人近前,必定要和那人同时葬身白雪之中。桑多在后面连喊几声,让他回头,却阻他不住。
忽听一声阿依慕在身后“哎呀!”一声,胡振邦猛然回首,却见阿依慕从沐寒衣坐骑之上跌落下来,那白马本是载着二人同时奔去,阿依慕忽然落下马来,沐寒衣和白马已冲出数十丈之远,待得再想勒住马辔回头救她,已是万万不及。
胡振邦无暇多顾,调转马头驰近阿依慕,伸手一把抓住阿依幕手臂,将她带上马来,只听隆隆之声已在背后,连忙策马向前飞驰。
幸亏他所骑的棕马乃是包拯赠他的好马,脚力极快,驼着两人扬蹄急驰,往前方沐寒衣的白马追去。那桑多与沐寒衣已驰在二十丈开外。
沐寒衣忽觉阿依慕落下马时,反应也甚敏捷,急急勒住马辔,但她那匹白龙脚力太过迅捷,待得回转身时,离她落地之处已隔十余丈之远。
沐寒衣转身回望,恰好见到胡振邦转身将阿依慕救起,正松一口气,忽见胡振邦、阿依慕身后一座小山似的雪山迅疾而来,不觉惊叫道:“别回头,快向前跑!”
胡振邦耳边除了呼呼风声,便是滚雷般惊人动魄的雪崩之声,哪里能够听得到她喊声,只是见远远地沐寒衣招手,知是要他二人快快向前奔跑,于是拼命策马向前。
但雪崩比之骏马奔驰更为迅捷,倾刻间便要追上,胡振邦眼见右前方有一山坡,当即不假思索,直往山坡奔去,哪知一到坡头,突然便觉马蹄一空,人如腾云驾雾一般直往下坠去,跨下棕马下坠之势更急,二人连马一起,跌入一个深谷。
沐寒衣原道他们往旁处山坡便可避开雪崩压顶之险,却眼睁睁看着二人连同马儿一起突然消失,急得大叫,转眼那雪崩又向她迫来,桑多急道:“沐姑娘快走!”,二人又向前驰得数十丈,方听得后面如雷般巨声戛然而止,回头看时,一座高耸数十丈,宽达近百丈的雪峰陡然出现在后方,完全阻住了后路。
那名闹着不肯再行的西夏喇嘛,早已被埋在了雪峰之下。旅行队伍中的男男女女,或因奔跑不及或因骡马受惊吓得迈不开蹄的,也多半是被白雪掩埋了。逃出生天的,竟只有桑多和沐寒衣。
胡振邦人在半空,双腿用力夹紧马身,在阿依慕耳边叫道:“抱紧马颈”,随即半空中抽出长虹剑,用力往边上雪壁之上砍去,一路下坠之时,感觉砍到几棵大树,又砍在一块覆盖了厚厚雪被的岩石之上,经得这几下挥砍,下坠之势得以缓冲,只听喀啦啦一声,二人一马又压折了山崖边横伸出的一根大树枝干,“扑通”一声,落在深达丈许的雪堆之上。
虽然一路下坠之力已经多次缓冲,但那悬崖深达数十丈,胡振邦所骑棕马落在雪地之时,四足一屈,齐齐跪倒,身子歪倒在地,那马仰头长嘶一声,显是腿骨皆已折断,痛不可当。
胡振邦在着地瞬间便先翻身从马背滚落,前头所坐的阿依慕随之从马背之上滚落,恰好压倒在胡振邦身上。她蒙面纱布在下坠之时,早被劲风吹走,不知落到了何处。她在下坠之时,双目始终紧闭,待得落地之后,半天不敢睁眼。
胡振邦见阿依幕从马背上随之摔落时,生怕她受伤,不敢转身让开连忙充当肉垫,张开臂膀将她接住。他张眼看时,却见阿依慕一张俏面离自己不过三寸,鼻吸之声可闻,吐气如兰。一张俏面白如凝脂,透出些芙蓉晕红,那双美目虽紧闭着,只看见两排长长的睫毛,仍然难掩秀色。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阿依慕的真容,不觉看得呆。
静静地过得片刻,阿依慕这才睁开双眼,猛见面前一张英俊的男子面孔,正是大哥胡振邦。面上一热,不由得羞红了脸道:“我,我这还活着吗?”
胡振邦亦回过神来,忙道:“二妹,我们都活着呢,幸亏在下坠之时,缓得一缓,加之这谷底雪积得极厚,没事啦。”
阿依慕脸上忽然飞起红云,娇羞道:“大哥,你没受伤吧?你让我下来吧。”
胡振邦一楞,随即大窘,原来他经历危险情形,心中高度紧张,双臂兀自将阿依慕紧紧抱在怀中。见她一说,这才猛省,连忙放开双臂,让阿依慕先爬起身来,自己随即站起。
二人拍去身上积雪,对望一眼,均感有些难为情,又颇为庆幸没有受伤。
胡振邦看了看棕马,只见马儿四足已折,起身不得,心中不由万分难过。要知这马儿身陷绝境,没有粮草,加之四足无法站立行走,定会被活活冻毙。
这一路之上,他也听桑多说起过许多藏地旅途中的轶闻趣事和各种危险经历,说到牲口生病或者受伤,多半便是一刀杀了,免它活活受罪,拖累主人。眼下这个情形,一时半会儿绝对是走不出这困境的,二人要想活下去,那更是必需将马儿杀了,一则免其痛苦受罪,二则保住两人的性命。
阿依慕看他眉头微蹙,问道:“大哥,如何?这马儿还能治好吗?”胡振邦道:“不成了,这马儿活不了啦。”说毕长叹一声。
阿依慕也不禁心下黯然,想到自己的青骢马也是死在冰雪之中,忍不住鼻子一酸,目中蓄泪摇摇欲坠。胡振邦连忙安慰道:“二妹别难过,我总不会让它太过痛苦。”
沐寒衣纵马赶到胡振邦、阿依慕坠崖处,那白龙距离崖边数尺便不再前行,原来那山崖极陡峭,因大雪积起,挡住了坡上视线,适才胡振邦策马急冲,待得棕马来到近前发现悬崖时,已然不及收足,竟冲下崖边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