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一热,裘浅山收回视线,对上齐梅略带责备的目光,他长长吐出口气,憨憨一笑,对着掌心里的肉包子咬下一大口,而后鼓着腮喊了一声:“齐姑姑!”
音落,才意识到这一下喊得有多大声,裘浅山张着嘴呆住,齐梅也是一愣,可只一瞬,她就笑了,大大方方地应:“欸!”
齐梅眼睛润润的,轻轻摸了摸裘浅山的脸蛋:“乖娃,吃吧,姑觉得和你可有缘呢。”下一秒,她的手顿住,视线落在裘浅山的鼻尖上,眼里的光一下子灭了。
她缓缓背过身,用衣袖快速蹭了眼角。
裘浅山下意识碰了下鼻头,忽然意识到裘力刚刚那一瞬的怔忡难过会不会……也是因为自己?
他咽了咽嗓子,很刻意地笑了下,大声说:“可真香啊!”
齐梅回过头,眼眶泛红,笑得也有些勉强:“香就多吃俩,多吃肉好得快。”
“磊哥,再来一个?”裘浅山装做什么也没看见,举高手招呼病友。
何磊嘴上客气着“不用不用你缪妙姐等会儿就给我送饭呢谢谢阿姨!”,人已经从病床上下来挪到了笼屉边。
正要伸手抓,缪妙抿着嘴角走进来,眼睛弯弯,明显是在憋笑。
何磊抓起包子叹了口气,配合地问:“又什么事把您逗乐了?”
缪妙冲齐梅欠了下身,放下餐盒,捂着嘴又一顿乐,沿着自己下巴划拉半圈:“我刚才在楼道里看见一大胡子,”又指指裘浅山和自家男朋友脑袋上的绷带,自顾自笑得连话也说不清,“昨天我就,就觉着你俩缺点什么......哈哈哈,阿拉伯酋长来开会。”
何磊和裘浅山视线相碰。
裘浅山摊手:“别问。”
何磊点头:“问就是后悔。”
齐梅也不知道这群破孩子傻笑什么,但显然也被这欢乐的气氛感染,跟着笑起来:“丑死了是吧?我就说年纪轻轻留一脸胡子干嘛,可废洗头膏了!”
何磊一口包子馅差点从鼻孔里喷出来,缪妙赶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去抽纸巾,连靠窗那床一直沉默不语的大爷都跟着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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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天起,齐梅每天早上都骑着她的二八大杠过来给裘浅山送饭,有时候扔下就走,不忙时会多坐一会儿陪着闲聊。
她本就是个爱热闹的人,只可惜她照顾大的两个孩子一个是哑巴,一个还不如哑巴。
难得有人愿意坐着陪她聊天,她从家里的一众亲戚一直念叨到邻居家的小娃娃和大黑狗,杂七杂八,事无巨细。
裘浅山状似随意,实则听得认真,从齐梅的话语里甄别出有用信息记在心里:裘力现在特别厉害,头年给盛山新买了办公楼,一整层;老爷子已经不再过问矿上的生意,很少出院门,孙女很孝顺,每天照顾他起居,陪他诵经念佛;家里人丁不旺,年轻一辈的要么不愿意结婚,要么结婚了不肯生孩子……
裘浅山其实挺想追问谁不乐意结婚,又是谁不肯生孩子。拳头握了又松,憋了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开口。
“前些日子,老爷子想安排裘力去相亲,裘力死活不肯,因为这事,爷孙俩好长时间谁也不理谁。”
“啊......”裘浅山压着怦怦跳的心跳,“好奇”发问,“为啥呢?”
“鬼知道,”齐梅十指拢过额头,似是也很无奈,半晌,她摇了摇头,像是在否定心里的什么念头,嘴里嘀咕,“不知道那孩子一天到晚在想什么。”
裘浅山出了阵神,等看齐梅被拨得松散的鬓发,翻身下床,从缪妙那拿了把梳子,说:“齐姑姑,我给你编辫子吧。”
齐梅是个“老姑娘”,在大西北三十岁还不嫁人的都是异类,可齐梅当“老姑娘”当得坦荡荡,一条大麻花辫从乌黑到花白,留了将近五十年。
裘浅山一下一下给她通着头发,鼻腔发热,这个活他小时常干,可自从搬出老宅,后来又接手盛山,越来越忙,他没再给齐姑姑梳过头。
“您想怎么编?编五股的好不好?”他亲昵地靠在齐梅的肩头,轻声问。
“呵,还五股?真是个会的?”齐梅的声音微微上扬,带着笑意。
“会呢,鱼骨辫也会。”裘浅山也笑着答。
齐梅微微僵了下,回头打量他,而后自嘲地笑笑:“老太太了,还鱼骨辫。”
裘浅山握着梳子的手一抖,很多年前,齐姑姑也是这么说。
他抿了抿唇,不再吭声,在齐梅身后跪直身子,细瘦的手指穿梭翻转。
到底还是手生了,编好后发尾有点偏,但正面十分利落好看。
齐梅举着小镜子左右看,满意地拨一拨耳鬓,将碎发收拢规整,对着镜子里的纱布脑袋夸“乖宝”。
镜子里男孩笑得很好看,裘浅山不禁愣了下,随即他笑得更深,颧骨上随笑容窝出两个小坑,看上去有些憨头憨脑。
不得不说,他喜欢这张脸,眉眼乌黑,耳朵圆润柔软,笑起来鼻头微翘,透着股机灵劲。
最重要的是——耳能听闻万物,口可随心而言。
他甚至喜欢这个新名字,“朗朗”,听上去是多么明亮清脆。 他试着幻想这样一个名字被那把深沉醇厚的嗓音呼唤,只是想象而已,后脑竟不禁窜起一阵麻意。
“乖宝......朗朗?”齐梅侧身唤他。
“欸。”裘浅山回神,弯起眼笑眯眯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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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好啊,从此,他就做“邱朗朗”吧。虽无父无母、前路未卜,但凭借这具年轻健康的身体......裘力远走的身形再次从心底跃起,与殡仪馆里那个悲伤的背影重叠在一起。
八年了啊,他的力孤孤单单走了这么远。
也许,他,邱朗朗,可以替那个怯懦软弱的裘浅山,去偿还,去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