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还有火,否则这一晚真的不知该是怎样的寒冷与凄凉。 陆子漓的喉间似乎动了动,眼睛缓缓的睁开了,视线所及先是一团模糊,费力的辩认着,渐清的迷雾里透出了静水温婉而喜极的脸。 “你醒了吗?还疼吗?冷吗?”她的这句问话似乎提醒了陆子漓身体里所有的疼痛复苏。 陆子漓想以笑容回应,可此刻就算是扯动脸部线条都是嫌疼的。 疼吗?是疼的,灼热的疼,身体里仿佛有着一条火龙在不停的钻着,钻过每一寸肌肤,让他生不如死。 静水的声音忽远忽近,他似乎捕捉到了,又似乎她其实离得很远。 陆子漓的恍惚神情让静水心里更加的揪紧了,急忙伸手探上他的额头,果然烫得像烧红的铁板。 他开始发烧了,虽然明知道这是必经的阶段,可真正来临了却只能让静水更加的无措而无助。 “我知道你疼,可你要挺着。”静水拥紧了陆子漓,脸贴他滚烫的胸口上。 “你不能这样,是你非要带我出来,我一个人根本没办法走出这片戈壁。就算回去了,回到了金京,你的父亲也不会放过我,他会迁怒于我,所以……所以你得活着。” 静水的话,陆子漓却没有任何回应和反应,僵硬到让静水以为方才他睁了一次眼睛都只是错觉而已。 四周再次寂静了下来,只有风声和灌木烧的低微噼啪声,开始冷了,那冷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于静水的心。 她其实很累,累到宁肯就这样睡下去再也不用醒,可她从来就没有这个权利,从没。 苦笑了下,喃喃说着,给自己,也是给陆子漓:“你不是一直好奇我的来历,对,我跟承箴是从小就在一起,我们两个的命是系在一起的。 而我也从来就不是重要的那个。 我爹是为了保护他而死,我娘也是,如果有需要,我也是。 你说我小气,逃命也不忘带着自己的包袱,我承认,因为那是我仅有的。 我不知道是不是喜欢你,你对我做过……做过那样的事情,说过那样霸道的话,我也不知道心里是不是欢喜,可是我不希望你死,真的不希望。 其实我要跟你讲,只讲一次,当日在凝香阁,你出现的时候我就在想,你会是那个能改变局面的人吧。 后来你又设陷井让我跳,我糊里糊涂的上了当,我嘴上是恨你的,心里却不得不承认你只能如此,对倾世也只能如此。 否则怎么样呢?我凭什么要求你是个好人,凭什么要求你凡事先为别人着想呢? 至少倾世活了下来,我也活了下来,承箴也没事。 陆子漓,即然你是自私的,那就自私到底吧,别为了保护我而死去。 更何况我们还没有到安全的地方,即然你说喜欢我,那么就该送我回去。 我爹说我是他一生的宝贝,可是有危险的时候他把我丢了出去挡那个原本是砍向承箴的刀。 我娘说我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可是她让我当承箴的影子,替承箴承受一切。 那么你呢?你说你喜欢我,我要相信吗? 我要信你真的把我当成最重要的那个人吗? 你活着好不好?你让我体会一下什么才是最重要好不好? 我长这么大都不知道……我……什么都没有……” 静水一字一句的说着,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表达什么,可除了这些话她又能做什么。 她从不是个会长于诉说的人,也根本没有时间和心思去向别人诉说。 她的生命中除了承受和费尽心机保护承箴顺便自保,完全没有涉及过其他。 而她一直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她从没怕过死,恰恰是因为活着比死还要可怕而已,直到陆子漓的出现。 他折磨她、陷害她、设计了一个又一个的圈套让她跳下去,可最让她感到恐惧的是,她开始怕了,怕死、怕失去,她开始患得患失。 陆子漓这三个字在今夜得到了最好的认证,即使这认证有可能会以他的生命为代价。 “傻瓜,我还没死……”陆子漓的声音悠悠响起,极轻微,显然是强撑了精神在回应她,可语气里的欣喜却一丝一脉的透过每一个字隐隐流出。 静水慌忙仰起头看着他,手也随即抚上他的额头,仍旧是滚烫的像块烙铁,心情更沉了几分:“你……很疼吧。” 陆子漓微乎其微的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伤口还好,听到你说你什么都没有,心疼。” 简单的一句话而已,又把静水的眼泪逼了出
来。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极不喜欢,喃喃反驳着:“骗人,伤口怎么可能会不痛。” “我答应你……会带你回去,说到做到。”陆子漓费力的说着。 他强忍着喉间的腥甜没有吐出来,后背上该死的伤应是伤了内脏。 此刻侧卧着虽压不到,可火辣辣的痛感和高烧带来的晕眩感几乎让他再次不省人事,可他竟舍不得。 怀里的这个姑娘不知是什么地方已经触及了他心底最柔软的那根弦:“静水……静水……” 陆子漓注视着静水,浅薄的月色交织着暗红的火光在她的脸上跳跃着,忽明忽暗,映得那一双眸子清澈透底。 她实在是很美、即使脂粉未施,即使脸有污痕、血印、泪印,仍旧美的惊心。 想给她最强大的保护、最安定的笑容,却真的已经做不到……一口鲜血终于吐出,渗进身下的黄沙。 “陆子漓!”静水惊呼出声,绝望而又恐惧,慌忙以手捂住他的嘴唇,就好像这样一个动作便会止了血,却仍旧只见指缝间弥漫出了鲜红。 “陆子漓,你不能这样,你不能失信于我,你刚刚才答应了我,你要挺住,我们要活着回金京……”静水无助的哀求着。 而陆子漓再次闭紧了眼睛,气息也明显比方才还要微弱一些。 静水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这种情况下没有药一切都会是徒劳。 药,药,哪里会有药! 静水下意识茫然四顾,苍茫而又黑暗的戈壁滩上又怎么会有治伤的草药,不止没有,竟还多出一些东西:不远处,闪烁着的亮点像一簇簇幽冥鬼火一样,是狼眼。 这个夜晚,还可以更凶险吗? 静水无声的笑了起来,老天爷就是打定了主意不会让她舒服的生、舒服的死。 她背负了太多的东西,就连想卸下担子都不行! 还能怎么办?摸出雪香簪,那上面还带着陆子漓的血,也不擦拭,直接把长发盘了起来。 拿过碧绿长裙再扯下几条,一圈圈裹在自己的手上。 站起身,从火堆中抽出最粗的两根灌木握紧,炽热的木条透过布条将热度传到她的两只手上。 灌木的前端起的火焰红的近乎透明了,这是她仅有武器,她知道,火尽的那一刻,便会是她和陆子漓葬身狼腹的那一刻。 可那又怎么样,坐下来等死吗? 不可能! 若她是等死之人,当日被父亲抛出去挡刀,伤口得不到及时救治溃烂、化脓、发烧之际、她就不会自己爬到草屋外的污水坑里舀凉水在脸上给自己降温; 若她是等死之人,她就不会在母亲死后一路乞讨着跟承箴在一起,以草做鞋、以地为席以天为盖; 若她是等死之人,她就不会不甘于被陆子漓摆布为一个死人的冥婚女人,反将一军迫得陆子漓不得不重视她; 若她想死,早就死了几百次! 静水的眼底弥漫出火光一样的红,视线里的狼群愈接近,那红就愈盛一分…… 那晚,西煌戈壁的火跟江南汴塘的火似乎冥冥中有着什么牵连,几乎是同时升腾而起。 而彼时身处炼狱的静水和倾世又哪里会知道究竟什么是注定,什么是人为。 当扎马驿站的人骑着马找到静水和陆子漓的时候,舞娘谢阿柔远远看到的那幕场景她将永生不忘: 那个柔软似水的姑娘身着一袭破烂不堪血痕斑斑的绣裙,手里拼尽全力的挥舞着烧的灌木条。 狼群包围了她,和她身下躺着的人事不省的男人。 她以近乎疯狂的举动跟狼群对峙着,交战着。 狼很聪明,绕过她,试图去嘶咬那个男人,她不得不一直的转身、转圈,她似乎不知道什么叫放弃,什么叫筋疲力尽,即使她的动作越来越机械、越来越无效。 她甚至忘记了该抬头看一看、听一听。 在西煌大漠之中一直有关于大漠王战神的传说,可传说只是传说,是几千年前的故事,没人知道大漠王是什么样子。 不知道为什么,谢阿柔在这一刻竟觉得静水周身烧着的求生之火那般炽烈耀眼,其它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直到静水手中的火棒终于熄灭,一头恶狼高高的扑向她的面门,身子凌越在空中的时候,一枚子弹却直接灌穿了它的后脑,死在了她的面前。 其它的狼被惊散了,她怔怔的看着脚下的狼尸终于意识到什么,僵硬的抬头看向枪声的方向,看到了谢阿柔、熟悉的扎马驿站的伙计。
静水似乎在费力的辩认着,一一认着,嘴唇翕动,神色如同寒冬沉潭冰层之下终于逐渐有了一丝温暖。 啪的破裂、破冰。 “静水,是我们。”谢阿柔坐在马上,朝救过自己的姑娘伸出手。 静水怔忡的看着她,身子前后晃悠了两下,随即直直的倒地,倒在了陆子漓的身边。